过期拥抱

@阅和

陈年风褛

#文祺




1

2021年1月7日10点,《捕梦者》这档延续三年的选秀综艺正式官宣了练习生及导师阵容,一时间引起热议。


被热议的是两个人,一对cp,更是属于那个狂热的偶像时代的独家回忆。尽管身为主角的两个人已形同陌路三年——


2018年4月18日,出道夜前夕,马嘉祺所在公司宣布,马嘉祺因个人原因退赛。然而在此之前,马嘉祺的票数已牢牢占据第一名,所有人默认他会c位出道。


出道夜,刘耀文作为第二名出道。马嘉祺远赴大洋彼岸,名为学习,实则雪藏。期间自掏腰包出了两张专辑,其中一张意外出圈,收获业内外认可,算是因祸得福,成功从idol转型为唱作人。却再没有在公众露面,更遑论与刘耀文同框。


直到今天的《捕梦者》官宣图上,象征着dance导师刘耀文和vocal导师马嘉祺的卡通人物亲密地坐在一起,头靠着头。


令人有种虚幻的不真实感。


“耀文,耀文?”经纪人Sophia喊了两声,刘耀文才回过神来,他摁灭屏幕,扯出一个勉强的笑。“怎么了姐?”


“看什么呢?”Sophia瞥了眼他的手机,猜也猜出来是《捕梦者》的那张官宣图。她家艺人一沾马嘉祺这三个字就不清醒,当年马嘉祺发新专辑,刘耀文气得一天没吃饭。她还以为刘耀文恨马嘉祺不告而别,见不得他好,还小心翼翼地安慰过。没想到刘耀文咬牙切齿问,“他出专辑,他公司为什么一点儿不帮他?”


Sophia了然,是担心好兄弟。可刘耀文话锋一转,“活该,谁让他要退赛。”


只见刘耀文垂眸盯着专辑封面,声音听上去居然有些委屈巴巴,“他要是跟我一起出道,不就不会这样了吗。”


马嘉祺快把刘耀文逼疯了,Sophia想。


“在看《捕梦者》的官宣图,”刘耀文平静回道,“马嘉祺回国了吗?”


“昨天。”Sophia观察着刘耀文的神色,“好多粉丝都去接机了,还有视频呢,你看吗?”虽是问句,但她早就摸清刘耀文在马嘉祺身上的言不由衷,直接把手机递了过去。


视频里的人很瘦,像零零散散的一捧骨拼成的,又像一把刀,仍旧是凛冽的。他低头往前走,有人撞他,他便看向镜头这边。刘耀文才发现他的眼睛很熟悉,不知道刻进了谁的血肉里。


他想起三年前马嘉祺离开倒计时,只是当时的他并不知道。他趴在马嘉祺的肩上,从身后抱着他,“马嘉祺,我们出道以后,找时间去看个电影吧?”


马嘉祺当时是怎么回答的呢,好啊。


刘耀文把手机还给Sophia,沉默了一会儿。他双手交叠,左手在右手上掐出两个月牙的红痕。很久之后才道,“他一个人在国外,难不难?”


“其实他只要跟我讲,”刘耀文的手指覆上那两道痕迹,使劲揩了几下,要把它们抚平似的。“退赛,出国,我都可以陪他一起。”


Sophia怔了怔,“你们……”


“我们约定好了要在一起的。”他转头看向Sophia,眼神中透出她从未见过的哀伤。仿佛是瞬间,她好像懂了刘耀文的欲言又止——


他们曾经是最登对的恋人。




未开摄像机的练习室里一片漆黑,隐约能听见有人深深地喘着气,像是刚刚经历一场浩劫,死里逃生。刘耀文背靠墙壁,用手背抹了下嘴角,贴近鼻尖闻了闻,是血。


他几乎是绝望的,这不是他第一次挨打,也不会是最后一次。自从初舞台一首出彩的rap和获得导师赞赏的舞蹈加试,那帮人就瞄上了他。


不是没想过反抗,可这些人身后的资本足够将他的镜头剪掉,他背后却只有一家濒临破产的经纪公司。他想争个鱼死网破,可困住他的不是渔网,而是一座巨大囚笼。


刘耀文蜷缩着身体,把头放在膝盖上,似乎只有这样,他才能得到些许安全感。


下一秒,灯光大亮,刘耀文警惕地抬起头。来人是个熟面孔,叫马嘉祺,来自一家大公司。印象中唱跳很稳,人气也高,是c位候选人之一。


他不敢贸然开口,上上下下地打量了马嘉祺一遍。马嘉祺气质偏冷,连眉骨都显得锋利,单眼皮,薄唇,看上去实在不好惹。


马嘉祺这种实力和人气都有的人,应该不屑于找他麻烦吧。刘耀文想,也不一定,毕竟那些人不全是因为自己挡了他们的道,多半是仗着资本以欺凌为乐罢了。


黑色马丁靴停在他面前,刘耀文下意识闭了闭眼。预想中的拳头并没有落下,取而代之的是嘴角微凉的触感。马嘉祺轻柔地擦去了他嘴角的血迹,指腹在他颧骨处的淤青上摩挲了几下。


“疼吗?”


刘耀文顿了好久,生怕这是一场他用力虚构的美梦似的,“问我吗?”


“嗯。”


刘耀文摇头,“不疼。”却听见马嘉祺笑了一声,“怎么不疼啊,你脸都皱在一起了。”


马嘉祺向他伸出手,“起来吧。”马嘉祺的手比他的小很多,骨节分明,瘦得连手腕里侧的青色血管都异常明显。他没有搭上去,自己站起身,退后几步,后背紧紧贴着墙壁。


“找我有事吗?”


马嘉祺笑了笑,刘耀文这才发现他有兔牙和虎牙,笑起来眉眼弯弯,让人想到渐落的夕阳和满地黄昏。他有一把好嗓子,声音澄澈,像情人耳边的温柔絮语,“刘耀文,你信不信我?”


他好像十二月的一场小雪,有着最轻软的质地和最触不可及的距离。然而切切实实落在头顶的手掌却令刘耀文感到恍惚。有一瞬间刘耀文错觉,这世间真的有人为他踏雪而来。


两颗薄荷糖被塞进刘耀文手里,刘耀文盯着马嘉祺的嘴唇一张一合。忽然,他感觉他的喉咙里藏匿了一团云。待他的眼泪流下,烧过脸颊,一场七月的暴雨便会为他降落。


马嘉祺说:“刘耀文,以后我保护你。”




但马嘉祺不知道,他们的以后很短。


就像刘耀文不知道,一年前,限定团解散演唱会,马嘉祺就坐在台下。


他远远地望着刘耀文,只觉得想流泪。


他偶尔也会幻想他和刘耀文不切实际的以后,或者是本该的以后。但他不该。如果以后是一场裹了糖衣的梦,那现实就是一颗气球,空空地灌进风,又会在某年某月悄悄地消失。


而那些从上帝手里偷来的时光,总归有一天会千倍万倍地偿还回去。


他远远地望着,望着刘耀文。




2

“耀文,一会儿是现场直播,可千万不能出岔子。”Sophia趁刘耀文化妆的功夫嘱咐他,“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你仔细想好了。”


化妆师姐姐笑道,“耀文都出道三年了,姐你怎么还这么担心呀?”


刘耀文也笑起来,装作不懂Sophia的担忧,“是啊姐,我有分寸。”引得Sophia狠狠瞪了他一眼,要不是待会儿遇到马嘉祺,刘耀文指不定说出什么话,她至于这么耳提面命吗。


这时,休息室的门被推开。马嘉祺走进来,先冲Sophia点了个头,“Sophia姐。”然后在刘耀文旁边站定,“耀文。”


刘耀文早就认出了他的声音,却没有转头,仿佛整个人僵在原地。听到他叫自己,才愣愣地看过去。马嘉祺今天穿了一件黑色高领毛衣,衬得他脸色有些苍白,像浅淡的云。一双眼睛笼了层雾似的,透明,又让刘耀文读不出情绪。


“马嘉祺。”他脱口的瞬间感觉这个名字好陌生,明明已经在脑海里临摹过那么多次,还是好陌生,至少牙齿是这样的。他忽然感到悲伤,他们走散了好久。


马嘉祺笑起来,把手里的两杯奶茶递到Sophia手上,“请多多关照。”


Sophia嗯了一声,“你和耀文有话要说吧,我们出去回避一下。”


马嘉祺礼貌点头。化妆师隐约感觉不对劲,简单收了个尾,跟着Sophia离开房间。他们安静地停了片刻,似乎是等待一个人为他们九曲回肠的过往做个总结,或是单纯地想要暂停在这个场景。


刘耀文想,他居然真的再见到了马嘉祺,在某年某月某日某一分钟。天知道,他们相见的路那么长,像重庆爬不完的台阶。他无数次在乱梦中越过重洋,穿过重楼,只为了见马嘉祺一面。可他们常常错位,也许因为是马嘉祺早就忘记了他。


这一刻马嘉祺会想什么,而他在马嘉祺心里到底是谁。


刘耀文想不明白,索性抬起头,又喊了声马嘉祺。无数个字挤进他的喉咙,几欲要把他吞没,再谱成一首语焉不详的诗。


马嘉祺笑起来,依旧不太真心,刘耀文看得出来。滚烫的血液突然冷却下来,他问自己,你究竟什么时候才能记得,马嘉祺并不爱你。


三年,他们形同陌路的三年,是由马嘉祺选择的。是他将那枚戒指扔进垃圾桶,是他一言不发地离开,是他残忍,留给他做不完的梦。


刘耀文站起身,冷冷道,“别笑了,丑死了。”


说完,刘耀文觉得好幼稚,原因是他在马嘉祺面前永远不会脱敏。曾经的热河凝固成冰川,情意绵绵竟也变质成争强好胜——比比他们谁更狠心。


毕竟他害怕,脱口一句爱意就会落入下风。


多丢人,念念不忘的他。


Sophia适时敲门进来,打破了他们的沉默,“耀文,马老师,该上台了。”




“大家都知道,嘉祺和耀文都参加过我们《捕梦者》的录制,贡献了很多优秀的舞台。”主持人看向马嘉祺和刘耀文的方向,“尤其是第三次公演,两位的合作舞台至今还在被翻跳和改编。”


“那么可不可以请嘉祺和耀文现场重跳一小段《相爱》,给我们来个2.0版本。”


马嘉祺顿在原地,台本上没有这段,明显是主办方为了热度特意加进来的。他暗自咬牙,正要举起话筒婉拒时,刘耀文开口了,“好啊。”


“我正好想看看马哥这几年有没有退步。”刘耀文冲他挑眉。


马嘉祺抬眼看向他,眼睛上方弯出一条褶皱,像一把刀。刘耀文把手搭在他的肩上,音乐响起,他也看向马嘉祺,又看向三年前的马嘉祺。


那么远,那么近。


马嘉祺没有退步,相反,他比以前跳得更好了。他就知道马嘉祺一定可以。


他想起《捕梦者》的衍生直播里,弹幕让他唱《七里香》,说马嘉祺昨天唱了这首。他忍不住骄傲道,“我就知道,马哥一定厉害。”


他必须承认,他对马嘉祺的信任是与生俱来的,所以当这一切被马嘉祺亲手摧毁时他才会异常痛苦——他的爱人生生剜去了他的血肉。


灯光渐渐暗了下来,黑暗短暂笼罩了他们。一瞬间,马嘉祺悄悄喘息着,呼啸在胸膛的冷风终于偃旗息鼓,他得以在无人处爱一个人。只这一秒,他的爱意坦荡,刘耀文回头就能看见。


下一秒,灯光大亮。


马嘉祺疲惫地闭了闭眼睛。




马嘉祺坐上车,经纪人磊哥就把手机递给他看,“上热搜了。”


他接过来,热搜点进去第一条微博就是他们的cp粉发的,说有生之年居然能看见马嘉祺刘耀文再跳《相爱》。


马嘉祺忽然很想笑,他应该也发一条微博,有生之年居然能和刘耀文再跳《相爱》。


“不过你俩的cp真够火的,三年前火,中间be了三年,现在还有那么多人磕。”磊哥切回微信界面,“你再看看这个,刘耀文公司的意思。”


“根据现在的热度来看呢,你俩炒cp是最好的选择,对双方都有利。但是有个条件,刘耀文那边正准备转型,如果你答应炒cp,就得给他写两首歌。”


磊哥观察着他的脸色,“我觉得挺合适的,一般人还真搭不上跟刘耀文的cp。”


马嘉祺有些出神,这世界真是荒谬得像一碗粥,爱恨都黏腻成浆糊,只有时间是用石灰抹成的永恒,错过了就是错过了。谁能想到三年前被无数人推着越来越远的两个人,现在要被无数人推着走近,不分青红皂白,也选择性遗忘了过往。


只剩两个人记得,因为他们切切实实地看到那条裂缝,他在这头,他在那头。马嘉祺看见的是刘耀文背后的车水马龙,刘耀文看见的是马嘉祺背后的倾颓大厦。


他无意识地摸着口袋里的那枚戒指,上面的字符已经被磨得模糊,像肆意横生的枝蔓。他在心里念着刘耀文的名字,耀文,我到底能不能再用力爱你一次。


我的破碎的翅,到底能不能飞到你的岸。




3

天色灰了一上午,暗淡的云蹁跹而来,又匆匆离去。彩排间歇,刘耀文和马嘉祺坐在舞台边缘,晃着腿喝水。张真源在远处喊,“马哥,小予找你。”


马嘉祺捏紧了手里的瓶子,刘耀文侧头看他,表情有点失落。他要离开时,刘耀文抓住他的胳膊站起来,“哥,我陪你去吧。”


“不,不用了。”马嘉祺快步走过去。


苏予正斜倚在墙上,见他走来,搂过他的肩膀。“马哥,”苏予笑得开朗,说出的话却令马嘉祺心中泛冷,“那件事考虑得怎么样?”


马嘉祺沉默。


苏予解锁手机,给他看那张照片,“看我照得多好,你俩的脸也很上镜。”


“我就直说了,以你现在的票数,就算照片曝光,你也能c位出道。所以我才来找你做个交易。你保你的耀文,我要我的c位。这是一笔稳赚不赔的买卖,对于你我都是。”


苏予笑了起来,漂亮又残忍,像耐心的猎人,等待猎物一步步接近死亡。


“我等你的答案,马哥,拜拜啦。”


马嘉祺垂眸,拳头攥了又攥,直到指尖发白。他深深地喘着气,每一秒都觉得煎熬。好像整个人泡进了雨里,流淌的雨滴是他的裂痕,而潮湿的空气就是弥漫在身体里的痛。


很久以后,马嘉祺才拖着双腿回到刘耀文身边坐下,头靠在刘耀文的肩膀。他向刘耀文伸手,小声道,“抱一下。”


刘耀文把他拥进怀里,委屈巴巴道,“苏予哥这两天怎么总找你,你们俩在说什么啊?”


“耀文。”马嘉祺喊他,除此之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刘耀文感觉他情绪不对,低头去寻他的眼睛,“怎么了哥?你和苏予哥吵架了?”


他捏捏马嘉祺的后颈,又安抚似的揉了揉。马嘉祺下意识缩起脖颈,趴在他肩头闹痒。然后想用开玩笑的语气揭过刚才瞬间的脆弱,这是他的一贯作风。没想到刘耀文捧起他的脸,直勾勾地盯着他的眼睛,“哥,”


“你可以依赖我。”


这一刻好像电影里的慢镜头,刘耀文的声音缓缓响在马嘉祺耳边,荡在他浮肿的心脏里。低低的,迂回而清晰的,像陈年照片上的沙砾,颗颗都有它曲折的来路,或痛或泪。


马嘉祺在这一刻多想告诉刘耀文,我依赖你,用我此生所有的勇气和爱。


但他不能,因为他要为他们的分别做铺垫了。




昨晚下了场大雪,路不好走,从楼下到车前马嘉祺花了很久。苏予站在他身边,帮他把行李箱装上车,“还在等他吗?”


马嘉祺早上见过了刘耀文,小孩头发乱糟糟的,眼圈通红,像金鱼的鱼尾。见他拖着行李箱要离开,刘耀文发狠一般拽住他的领口,他便安静地描摹刘耀文的骨,一遍又一遍。


手上的力道越来越小,刘耀文松开了他。


“别走……”刘耀文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马嘉祺,你讨厌我,我不纠缠你就是了。但你不要走,好不好?”


马嘉祺抬手,将自己的衣领抚平,笑了起来,“公司给我安排了大好前程,我为什么不走?为了你?”


他的呼吸颤抖,好在刘耀文并没有发现。


“刘耀文,我没有一刻爱过你。”


他回过神来,跺了跺冻麻的脚。


刘耀文不会来,马嘉祺知道。他拉开车门,语气平淡,“没有。”他握紧了手上的戒指,像攥紧了他仅剩的二十一克灵魂。他想,原来离别的这一天这么平淡,像七八十岁的爆竹——他应该为此震悚的,但他已经听不真切了。




彩排结束,刘耀文走下舞台,就看见马嘉祺盯着地面出神。他近前两步,马嘉祺惊醒似的望向他,眼睛里带着来不及遮掩的悲伤。几乎是瞬间,他想要像以前一样把马嘉祺拥在怀里,问他怎么了,为什么不开心。


马嘉祺有些慌乱地别过头去,忽然感觉后颈上一只温吞的蝴蝶降落。这只蝴蝶有着与他的爱人相同的体温,但是它太轻了,轻到马嘉祺不敢去确认。


“在想什么?”


马嘉祺不是没有看到不远处的摄像机,可他太留恋那只蝴蝶,只想把这句话解读为关心。


“没什么。”他摇头,“只是觉得变了很多。”


“三年前,咱们也是在这里彩排。”刘耀文突兀道。马嘉祺的心脏狠狠一跳,接着是片刻的沉默。他们之间的玻璃纸破了个大洞,摇摇欲坠,苦苦维持的平衡点也终于向一方倾斜,变成了推拉游戏的开关。


马嘉祺答,“嗯。”


这部倒映的电影演到结尾,是此时此刻。对于接下来的剧情,主角不知道,观众不知道,或许需要下一个三年来定性。


摄像机闻风而来,马嘉祺讨厌自己情绪受到窥探,于是迅速弯出一个温和的笑。“是不是到我彩排了?”他不想让别人议论他们的关系,索性表现得正常一些,“那耀文,等我一会儿。”


刘耀文顿在原地,愣愣地看着马嘉祺走上舞台。舞台上蓝色的光好像蓝色焰火,照得马嘉祺清冷又绚丽。十字打头的最后一年里,他也是这样望着马嘉祺,兜兜转转竟然还是回到了这里,他坍塌的青春期的废墟。


他等着,和三年前那只小狗一样,等着哥哥下来讨一个拥抱,再蹦蹦跳跳地拉着他去便利店买苹果汁。他的可乐额度是每两周一罐,而距离他上一次喝可乐,要用年来数了。


刘耀文细数着这种琐碎小事,发觉他还是爱马嘉祺爱得要命。一首歌的时间,他决定做个卑劣的人。他安慰自己,他是马嘉祺的营业对象,是最应该正大光明同他亲昵的人,又怎么算是卑劣呢。


他迎上前去,向马嘉祺讨了个拥抱,以营业对象的身份。他知道他在为自己编一场梦。他感觉危险,感觉心里有簇火在烧,蓝色的,冷冷地,带给他令人迷恋的苦涩。或许这就是王尔德说的 烫痛过的孩子仍爱火。




4

今天是导师舞台和练习生初舞台的录制,马嘉祺早早到了化妆间,化好妆后一直在听彩排的视频。磊哥坐在旁边,觉得他有点紧张,“小马,怎么了?是不是好久没上台表演不习惯了?”


“不知道。”马嘉祺捏着手机一角,骨节泛白。他描述不出此时的感受,像团毛线,找不到线头在哪,也找不到线尾在哪。他鲜少有这样迷茫的时候,上一次还是刚刚落地在大洋彼岸。


他站起身,“我去和老师们打声招呼。”


rap导师是严浩翔,他们在同公司练习过,马嘉祺出国那天还是严浩翔送的。之前彩排时不巧,正好错过,今天是久别重逢。严浩翔一见他就给了他大大的拥抱,“马哥,好久不见啦。”


马嘉祺忍不住笑起来,“好久不见。”他有些感慨,三年前他们还是前途未卜的练习生,后来严浩翔solo出道,摸爬滚打了一段日子;他参加的第一季《捕梦者》大火,却无疾而终。他们走了岔路又岔路,最终在这里相遇。


他们多聊了两句,没想到刘耀文敲门进来。空气停滞了片刻,像冷冻的黄油。严浩翔略略抬眸看他,眼皮折出一条锋利的线。对于马嘉祺出国的原因,他隐约能猜到,总之和刘耀文脱不了干系。他看不起刘耀文,因为不管发生了什么,刘耀文都确确实实逼他哥远走海外,漂泊三年。


“严老师,”刘耀文和严浩翔握手,“我们在活动上见过。”


他盯着严浩翔搭在马嘉祺肩上的手,侧头看向马嘉祺,“马哥,你和严老师认识?”


未等马嘉祺开口,严浩翔答:“我们早就认识,”他顿了顿,“比你早多了。”


他有意找刘耀文不痛快,就专捡刘耀文不爱听的说,“之前马哥出国的时候,还是我去送的他。”


刘耀文沉默了一会儿,有些小心翼翼地去寻马嘉祺的眼睛,像是想要得到马嘉祺的否认,但他心里知道严浩翔说的是真的。


他几乎是下意识想要逃离——逃离他不曾是马嘉祺的偏爱这个可能性。他想到马嘉祺说,我没有一刻爱过你。他承认,虽然被这句话戳得千疮百孔,但他还是不愿相信,除非马嘉祺真正爱的人出现,他才能一较高下。


刘耀文看向严浩翔,他是吗。


他害怕自己迫近真相,于是转头径直离开休息室。他没有看到,马嘉祺下意识想要拉住他,却被严浩翔制止。


“马嘉祺,”严浩翔伸手,帮马嘉祺整理耳麦,“你知道吗,他还爱你。”


马嘉祺愣了一下,笑道,“别逗了,我当时走的时候说了那么难听的话。”


再说了,就算他们体面分手,直到最后一刻仍怀爱意,又有谁能把这份镜花水月保存三年。


“这个呆逼什么想法都写在脸上,也就只有哥你这种迟钝的人才看不出来。”严浩翔一句话骂了两个人,没等马嘉祺反应过来就举起双手,“小马哥我错了我错了。”


“哥,你这些年过得不容易,所以需要一个人来爱你。”严浩翔的眼睛生得深情,只是现在不知是不是光线原因,竟有些晦暗不明。


他把马嘉祺脖颈上的项链从衣服里取出来,那上面坠着一枚素银戒指,“下次他再拥抱你,记得给他一点回应。”




马嘉祺走上舞台,抬手碰了碰自己的耳返,想起上台前严浩翔的话。他垂眸,视线扫过台下的练习生,然后停留在刘耀文脸上。刘耀文的眼睛很亮,像黑色的水晶,竟让他有被爱的错觉。


曾经亲密的时光里,刘耀文常常这样坐在台下看他的表演。有时候也会在练习室,一耗就是一个下午,直到太阳坠落。刘耀文从后面抱住他,“哥,我好喜欢你。”


他一边复盘一边问,“会喜欢多久?”


刘耀文装模作样地想了想,“很难讲诶。毕竟我完全想不到,不喜欢马嘉祺的刘耀文什么样子。”


紫红色的光影落在刘耀文脸上,似乎有蝴蝶栖息,透明的呼吸轻轻地响,不知是谁将它豢养在眼泪里,方能长出这样精致的翅。马嘉祺记得清楚,刘耀文说,“如果你看见的还是我,那我一定爱着你。”


马嘉祺张口唱了第一句,刘耀文的脸上浮现各种复杂的神色,像失落潮水,潮起潮落。最后的最后,定格在马嘉祺熟悉的表情,仰慕与爱交织,和他的记忆重叠,分毫不差。


他终于明白刘耀文的话,还好一切都不晚。




所有练习生的初舞台都录完后,已经是很晚了。马嘉祺正准备收工,有个练习生向他走来,紧张得快要同手同脚,旋即停在他面前,鞠躬,“小马老师,我有问题想请教您。”


看了看他身上的名字,马嘉祺对他的表演印象还挺深刻,因为他的风格和刘耀文有些相似。说来也不稀奇,虽然在他眼里刘耀文是小朋友,但在练习生们眼里,刘耀文是实打实的大前辈了。


“老师,您刚刚点评的时候说我的bridge唱得不好,我想请教一下您这句该怎么改善。”


马嘉祺从记录本上撕下了一页纸,然后开始给他分析节奏。小孩悟性很高,说两句就明白了,马嘉祺又忍不住想到了刘耀文。以前刘耀文也常常用这样亮晶晶的眼睛看着他,于是他抬手,在小孩脑袋上揉了揉,“不错,回去记得好好练习。”


小孩绽开大大的笑容,把纸翻了个面,“老师,您能不能给我签个字,我真的好喜欢您的歌。”


马嘉祺停了停,公司有规定,不允许他给粉丝签字,可他实在不愿看见小孩失望的神色。犹豫再三,他还是接过这张纸,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目送小孩离开后,马嘉祺转身去拿桌上的水杯,却看见刘耀文正站在不远处,脸色很冷。


“我倒是没想到,”刘耀文的语气不善,“小马老师对谁都这么有耐心,又教唱歌又给签名。”


马嘉祺被他的话刺痛,轻轻皱眉。他走到刘耀文面前,注视着他阔别三年的恋人。他终于发现那些尖刺并非来路不明。严浩翔说得没错,刘耀文的确把爱袒露得清清楚楚,他也的确迟钝得可以。


“我不是对谁都耐心,”他说,“只是那个孩子有点像你。”




5

日历牌一页页翻过,新一季《捕梦者》接近尾声,来到了导师合作舞台的练习阶段。


自《捕梦者》上线后,曾经因马嘉祺远赴国外而脱粉的粉丝们纷纷回坑,甚至磕上了文祺cp。文祺cp也不出所料地霸占cp榜榜首。


身为主角的两个人屏幕前相处甜到掉牙,屏幕后倒也不算太糟。虽然联系不够频繁,刘耀文也时常怀着点别扭的小心思,但马嘉祺一眼就看出来他是想和好又怕再次被抛弃,便感觉有些酸涩了。


导师合作舞台的选曲很大胆,vocal组选了《富士山下》,一首不可能超越原唱的歌。知道选曲后,马嘉祺整天泡在练习室里,练歌,监督练习生们练歌。


暮色渐浓,刘耀文就站在练习室门口听这首歌,词句不甚清晰,情绪却是他熟悉的。马嘉祺唱到一半,似乎是哽咽了,裹了泪的声音像残翅蝴蝶,无论怎样扑闪翅膀都是徒劳。只剩冷风从破碎的伤口中呼啸而过。


他再也听不下去,打开门向马嘉祺走去,一如三年前马嘉祺走向伤痕累累的他。


马嘉祺扭过头,用那双泛红的眼睛看着他,眼角的水光晶莹,好像那年在阳台上看过的雪花。他几乎是把马嘉祺摁进怀里,用尽力气想让他融进骨血,这样他就能和马嘉祺一样痛。


刘耀文摸着马嘉祺的后颈,对待易碎品似的小心翼翼。马嘉祺的嗓子很亮,此时却断断续续得像一张老唱片,“刘耀文。”


刘耀文被他喊得心要碎了,应了好几遍,才听怀里的人问,“刘耀文,你有没有见过波士顿的雪?”他的表情介乎于脆弱和悲伤之间,捏着刘耀文衣袖的手苍白如纸,“我好后悔,可我也没有办法。”


眼泪在刘耀文的卫衣上染出灰色的斑,刘耀文说不出话来,就抓住他的手。马嘉祺的手冰凉,里面似有冻骨,刘耀文感觉自己的温度在飞速流逝,也不过杯水车薪。


半晌,刘耀文哑着嗓子,“不哭了好不好?哥,”他的指腹蹭过颗颗珍珠,把脸贴上马嘉祺的前额,“哥,我早就原谅你了。”


马嘉祺摇头,“我原谅不了我自己。”他想到“花瓣铺满心里坟场才害怕”,便有后知后觉的恐惧涌上心头,他紧紧抓着刘耀文的手,开始庆幸他们兜兜转转仍能重逢,有个人依旧在原地等他。所以他也不必沿着雪路浪游,就能彻彻底底地拥有。


在波士顿的最后一年,他本决定不再回国,无非一个人再多淋几场雪。那些棉絮一般柔软的时光足够填充他的心脏,陪他度过长冬。


然而他总是想,万一呢,万一上帝的惩罚过后,能赐他一份爱人的权利。反正他的心早就被掷入茫茫无依的海里,回响都空荡,再痛也痛不过那三年。


“在波士顿的那三年,我每天都想给你打电话,告诉你,是我在说谎。”


他眼眶里摇摇欲坠的一颗晶体终于掉落,刘耀文捧着他的脸,已经不在意真相是什么,只想让马嘉祺少流点泪。“我知道,我知道,宝贝别哭了。”


“波士顿的雪好大,比郑州和北京的雪都大。下过雪后的地面会结出厚厚一层镜面似的冰,铺满整个城市。风吹得我脊骨太冷,只让我觉得四下空空,我竟骤然失去了许多。”


“刘耀文,我讨厌雪,但我好爱你。”




上台前一天夜里,马嘉祺发了场高烧,化妆时还苍白着脸。刘耀文多次劝说他去医院无果,坐在旁边的椅子上生闷气。


马嘉祺握住他的手,“去医院回来就赶不上表演了。”他眨眨眼睛,“你不想我这些天白练吧。”


刘耀文撇了撇嘴,“少说话,看你嗓子哑成什么样了。”他把水杯递到马嘉祺嘴边,马嘉祺就着他的手喝了两口,他皱眉,“多喝点。”


马嘉祺无奈把水喝得见底,“耀文,别生气了,对不起嘛。”


刘耀文跟马嘉祺哪生得了气,伸手揉了揉他还没来得及做造型的头发,“还难受吗?嗓子疼不疼?”


“不难受,好多了。”马嘉祺今天的服装是纯白色的,衬得他温吞而精致,就是下巴太过瘦削,看得刘耀文有些心疼。


远处的化妆师叫刘耀文去化妆,刘耀文站起身,却被马嘉祺拉着手不放。他知道马嘉祺一生病容易粘人,于是低头在马嘉祺侧脸落下一吻,小声道,“哥,我一会儿在后台看你的表演。”


刚化好妆,就听见主持人欢迎vocal组上台。刘耀文看着转播屏幕里马嘉祺漂亮的眼睛,想起那天晚上马嘉祺讲到波士顿的雪,心里便密密匝匝地疼了起来。


好在马嘉祺自此不必再一个人看雪,因为他会永远陪在马嘉祺身边。


“这首歌要送给一个人。”


主持人问马嘉祺这人是谁,马嘉祺笑而不语。灯光渐渐暗了下来,马嘉祺唱了第一句话,声音里带着不同以往的微小颗粒,本是嗓子发炎导致的,听起来却有种迂回的故事感。


表演的主角不是马嘉祺,而是练习生们,马嘉祺只分到了一头一尾两个唱段。唱到最后一句话时,马嘉祺的嗓子低哑到几乎无声,他唱,“我把这陈年风褛 送赠你解咒。”


唱完最后一个字,刘耀文终于明白他这首歌是为谁而唱。他拥过他爱了许久的人,只觉得千度熔岩滚烫,跌跌撞撞地流淌,漫过海崖和裂缝,令冰冻在马嘉祺身体里的血液也开始奔跑,永不停歇。


马嘉祺在他耳边轻轻地唱,然后把一枚戒指放进他的掌心。这枚戒指的内圈写着LYWMJQ六个字母,被磨出了一朵朵花,肆意生长,纠缠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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