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期拥抱

@阅和

跌落秋日湖

#文祺




津城的秋日是冗长的,只有日落才是一天的开始。马嘉祺从黄色的光晕里抬起头,一双白色的运动鞋踩上满地晚霞。这些不成型的云便顺着他的裤脚攀爬,直到被摇晃的发尾收束,成了点染他的笔墨。


周围人蠢蠢欲动,因为他们迫切需要什么人来打破苦闷的高三,最好足够特别,足够吸引眼球。恰巧他们面前的人是符合的,他是从江城转来的转校生,来蹭高考红利的——天子渡口,命题老师也会网开一面——至少他们是这样认为的。


这人不赶开学、不赶早晨,偏偏在晚自习前五分钟到达教室,一定要引走廊的人都拥到班门口似的。他长了张桃花运很旺的脸,马嘉祺的同桌李苹如是评价道。马嘉祺想,确实。


李苹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又道,“也不一定,我刚看到你的时候也以为你桃花运很旺。”马嘉祺生得清俊,轮廓线锋利干净,是实打实的第一眼帅哥。哪想到帅哥不开窍,埋头于解析几何和完型阅读无法自拔,令多少女生泪洒十八中,发誓努力学习,做马嘉祺得不到的女人。


马嘉祺,劝学大师。


“哪跟哪啊?”马嘉祺伸了伸懒腰,捏起笔在草稿纸上演算。镜头回到那张帅气得张扬的脸,几个同学围住他,他就低声说,我是转校生,叫刘耀文。又问他为什么转来,这儿高考题简单。大家笑了起来,有人暗自不满,有人心生怨气,但一切都淹没在笑声中,辨别不出。


刘耀文随意聊了几句,从隔壁备用教室搬了套桌椅。班主任还没来得及给他安排座位,他推着桌椅来到马嘉祺后面摆好。围着他的同学散去了,马嘉祺听到身后窸窸窣窣一阵,有人用指尖戳上了他的校服外套,“同学。”


马嘉祺回过头,太阳躺进教学楼里,余晖宛如迸溅的火星,渐渐把世界燎出烧痕斑斑。他的发丝看上去十分柔软,翘起的几根是烫金色的,让人想到柳絮、棉花、小孩子的脸颊。


他停顿了片刻,这样失神的片刻对他来说太难得。用李苹的话讲,他是上满发条的陀螺,任何空隙都会被他用卷子和习题册填满。然而命运对他常常是不公平的,旁人用一分努力取得的成绩他要用三倍才能得到,于是他说,努力不够,要刻苦才行。


下一秒,一根手指突兀地出现在他视线里。刘耀文绽开大大的笑容,鼻梁上顶着黑框眼镜,尽管马嘉祺一眼看出他不是真的近视。“同学,能借我张纸吗,我擦擦桌子。”他问。


马嘉祺点头,把桌上的抽纸递给他。他一边擦桌子一边问,你叫什么名字,哦,马嘉祺,你就是班长呀。最后的尾音被他不经意拉长半拍,像彗星云雾状的尾巴。听说彗星是冰冻的尘埃,却只有在接近太阳时才会出现。当它的表面开始蒸发,它的漂亮的头发就出现了。


嗯。马嘉祺摸了摸鼻子,接过刘耀文递回来的抽纸。刘耀文连说了两声谢谢,问,“小马班长能不能发挥牺牲精神,给我分两张卷子做?”


马嘉祺想到政治题干中红军长征半条被子的故事,忍不住笑出声,从桌子上随意拿了两张数学卷子拍到刘耀文桌上。刘耀文说了声谢谢,然后补了句,你终于笑了,我还以为你天生冷脸。


晚自习上课铃响了,马嘉祺匆匆别过头去,像是在逃避。他一向讨厌突如其来的情绪,这会让他想到被他刻意遗忘的时刻。比如发小宣布自己决定出国留学,种种复杂哽在喉间,但他知道这句话的回答只有一个。所以一切都会湮灭在空白里,他说祝你前程似锦,然后恨上了这个时刻。


可是此时此刻,他知道他不会。


他在导数第三问写下正无穷符号,笔尖不小心划出一条细小的痕,像彗星的尾巴。




这座城市的秋天很短,似乎连九月也被无限缩短,从三十天到三天。刘耀文慢慢摸清了马嘉祺的脾气,爱吃茄子不吃青椒,鸡肉牛肉更偏爱牛肉,还有喜欢一飞冲天胜过38+5,因为后者的排版太密。


他是第一次见到马嘉祺这样的人,即使他之前在高考压力巨大的江城学习,还是市重点。那里的学霸习惯指着黑眼圈说昨晚熬夜打游戏,而不是像马嘉祺一样为了省下去卫生间的时间少喝水。


刘耀文追求帅气,连努力的姿态也要轻描淡写。好在他的脑瓜确实灵光,不怎么努力也能混个年级前五十。当然,他的不怎么努力是跟江城其他学霸们相比。在津城,命题难度低、录取人数高,普遍学习懈怠,刘耀文居然属于卷王那一挂,马嘉祺是卷王中王。


王中王。


他戳了戳马嘉祺,等到马嘉祺向后仰,他贴到马嘉祺耳边,“我想吃火腿肠。”


十八中小卖部的烤肠有名,马嘉祺以为他说的是烤肠,就塞给不爱带零钱的小少爷五元大钞。没想到刘耀文可怜兮兮道,“马哥,钱不够。我想吃双汇王中王。”


马嘉祺反应了一会儿才想到是那个画着小狮子的火腿肠,不知道刘耀文抽什么风,索性把书包里的现金都丢给刘耀文。下课铃响,刘耀文拽着马嘉祺去小卖部,这是一天中马嘉祺为数不多的屁股离开椅子的时间,被刘耀文强制的。他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家庭才能养出刘耀文这么自来熟的孩子,天天监督他喝水、吃饭、站起来活动、去小卖部。


而且只监督他一个人。


刘耀文听到这个疑问后非常诧异,别人不需要监督,他们可会心疼自己了。只有你傻不愣登的,就会学学学。


傻不愣登是刘耀文新学会的成语,显然这位南方人对津城方言很感兴趣,缠着马嘉祺要他说几句来听听。实在烦了,马嘉祺才道,我不是本地人,我是商城人。


商城所在的省是有名的高考大省,刘耀文闻言自然认为马嘉祺是出于同自己一样的理由转来津城,倒生出惺惺相惜的意味来。未等他多说几句,马嘉祺淡淡道,我父母离婚了,我迁了户口,就来这儿上学了。


刘耀文肉眼可见地愣住了,一看就是个浸在爱和蜂蜜里长大的孩子。马嘉祺自认有些钝感,他不在意别人怎么看怎么讲,只是在这一瞬间,他盯着风吹过的摇摇晃晃的窗,后知后觉到一点微末的嫉妒。很久以后他才明白这种感情叫自卑,但很显然,他眼下的骄傲不允许他承认。


“马哥,怎么了?”刘耀文凑到他跟前,“要吃雪糕吗,我请你。”


“拿着我的钱请我吗?”马嘉祺笑着敲了敲他的脑壳。刘耀文拎起两根菠萝蜜,“回去给你转账。”他付完钱,撕开菠萝蜜的包装。小卖部的冰柜粗制滥造,雪糕表面结了一层薄薄的冰霜。他把雪糕伸到马嘉祺面前,“你吃第一口。”


马嘉祺伸手去接,没想到刘耀文的手指捏住了雪糕短短的柄不放,于是他的手停滞在半空。中午的小卖部人来人往,偏偏这棵树下寂静无声,只剩落叶在地面奔跑时发出的脆响。


他握住刘耀文的手,咬下一大口。甜味在舌尖蔓延开,像一点点融化的冰霜,有着细碎的花瓣和蜿蜒而清晰的叶脉。最后一点雪融时,似乎匆匆忙忙的九月也跟着延长,延长到这条未命名小路的尽头。


刘耀文把另一根雪糕递给马嘉祺,自己接着马嘉祺咬过的雪糕咬。根据地理知识,中午时的影子在一天中最短。可马嘉祺看着这团黑色的云,想到一段很长的路——从商城到津城,妈妈开了将近十个小时,日光纷纷扬扬,他却感觉他是金色囚笼里的困兽。车窗外是无尽的海,他是不会呼吸的鱼,直到天空中可以被提纯出黑色,日落了。他来到了津城。


九月底依旧有蝉鸣,空气中弥漫着草木香。冰霜融化在雪糕表面留下水痕,带着廉价奶油和菠萝香精滴落。马嘉祺的思维如蒲公英般四散开来,从记忆深处尝到隐匿的痛感,紧接着如蒲公英般被风吹走。


刘耀文的手搭上了他的肩,他闻见刘耀文身上的沐浴液味,大概是一种夏天的水果。也有可能是肉桂、黄瓜,总之不是玫瑰、薄荷。“你今天怎么总走神?”刘耀文问,“是不是最近太累了,就跟你说不要太拼吧。”


马嘉祺笑了,“长这么大还没人跟我说过不要太拼,拼是好事啊。”


小时候妈妈工作忙,不常回家,现在想来父亲与她的矛盾大都根源于此。即使回家也不会像其他家长带他去游乐园,而是载他去奥数班。奥数班对那个年纪的小朋友像酷刑,他却暗暗将奥数班和妈妈画上等号,一张张满分试卷,就成了妈妈的见面券。


后来他满十二岁,能够骑自行车去补习班,同妈妈的见面机会便越来越少。但他保留了这个把苦痛献祭,换取铺就金粉的台阶的特殊能力。他刚学会骑车那年跌倒时摔破的伤口,竟然也被吞下的眼泪模糊成语焉不详,一个拼字。


“拼是好事,太拼不是好事。”这句话太绕口,刘耀文说完自己都笑,“说不明白,你意会就完了。”


“嗯,意会了。”马嘉祺举起一根手指,在刘耀文的视角里,婆娑树影柔和了他面容中的锐角,整个人幼态而温吞,像淡粉色棉花糖。然后刘耀文听见他说,“那我少拼一点点。”




九月三十号有运动会,二十九号晚上没有晚自习。马嘉祺组织班干部去小卖部进货,一箱一箱往外抬矿泉水,还有瓜子薯片士力架。回班的路上刘耀文问他报没报项目,他就说我明天请假。


“为什么?”


“因为国庆后就月考了,我要复习。”


刘耀文抱着一箱矿泉水,故作哀愁地叹了口气,“可是我明天又跑四百又跑一千,没人给我加油怎么办啊?”马嘉祺知道这是刘耀文为了逗他说的假话,眉头却还是皱了起来。刘耀文因为长相和性格在班里很吃香,男女生都爱跟他交朋友,但这只是明面上。高三空降的外省学霸,谁都会觉得平白多出一个竞争对手。


“四百和一千是你自己报的?”


“四百是我报的,一千是睿哥给我报的。”睿哥就是王睿,他们班体委。他们班是文科班,三十五个女生十个男生。运动会每人限报两个项目,再加上文科班男生的身体素质只能叫不缺胳膊少腿,他们班的一千米一直是放弃的。退一万步讲,就算王睿看刘耀文个高腿长有运动细胞,也不可能让他跑完四百跑一千。这是赤裸裸的针对了。


马嘉祺转头,刚要喊王睿的名字,手就被刘耀文握住了。刘耀文单手把矿泉水抱在胸前,掌心的温度很高,如花火般在他指尖炸开。“我知道的,”刘耀文低声道,“没关系,跑就跑吧。”


他补了句,“看在我这么辛苦为班争光的份上,小马班长能不能来看我的比赛?”


小马班长还是去了运动会,带着卷子。别人比赛他一眼不看,广播里说四百米运动员准备检录时他悠悠站起身,和正忙着往身上贴号码的刘耀文对视,喂,加油。接着坐下。


旁边坐着的叫张鹏宇,跟他关系不错,问他今年怎么来参加运动会了,还给特意给刘耀文加油。他答,想来就来了,怎么,给刘耀文加油不行吗。张鹏宇想了想,也没什么不行,我还以为你站队了呢。


站队,站什么队?


张鹏宇知道他两耳不闻窗外事,迅速给他补课道,“王睿七班那铁瓷暗恋他们班一女生好久了,暑假还约着一起吃饭,眼看就要成了,结果刘耀文转来了。”他顿了片刻,想等马嘉祺的反应,然而马嘉祺保持着平淡的表情,只好没滋没味地说下去,“这不,那女生看上刘耀文了。刘耀文直接给人撬走了。啧,其实也不算撬,那女生也没答应过和王睿那铁瓷谈恋爱……马嘉祺,你听着呢没有?”


“啊,我在听。”马嘉祺把手上被风吹得凌乱的卷子拢了拢,“所以,刘耀文和那个女生谈恋爱了?”


“是啊,唉,因为空降这事咱班加上年级里本来就有好多人看不惯他。这回倒好,大家都在站队呢。王睿最近明里暗里针对刘耀文好几次了。”


马嘉祺沉默地盯着操场上远远的一个点,半晌才敷衍了张鹏宇两句。他想,这些事刘耀文提都没跟他提过,他们明明每天都要一起去小卖部。又想,刘耀文会不会跟他女朋友讲。肯定会的。


陪他去小卖部的人也会由他变为那个女生。


最后,他用占有欲概括了自己的想法,并在心里祝贺自己说,恭喜你,这是你第一次对一个人产生占有欲。旋即就有无限的不安和茫然泛起,使他的胸腔内壁上布满厚厚一层冷凝水。




刘耀文跑了第二,只比隔壁练田径的体育特长生慢了两秒。别管有没有偏见,全班倒是齐刷刷地喊刘耀文的名字,毕竟托他的福,文科班终于摆脱体育废柴的title。刘耀文回到看台上,用护腕擦着脖颈上的汗,“马哥,”他喊,“给你挣了个第二回来,还行吗?”


“行。”马嘉祺囫囵点了个头,然后把卷子和书往包里一塞,抓住刘耀文的手腕下了看台,一直走到操场口。他说,“我要走了。”


他从包里拿出瓶矿泉水,“我给你加过油了,我该走了。”马嘉祺顿了顿,“对不起啊,耀文。”


他不知道该怎么讲,但他觉得刘耀文不再需要他了。他好像总是对亲密关系的建立有障碍、有误解,以前是同妈妈,如今是同刘耀文。马嘉祺垂下眼睛,不再去看灼烧虹膜的日光,转身离开。


他走得很快,想要尽快结束这个煎熬的逃离的过程。他擅长写议论文,擅长历史概括题,却没法把脑海中零散的字凑出词句。旁人永远无法理解,他有多么讨厌不被需要——他害怕不被需要。是的,他现在承认了,他害怕不被需要。


所以他拼命,和数学题拼命,和阅读表达拼命,为了被妈妈需要。然而刘耀文是他今生今世写不会的谜题,谜底不晓得被埋在哪里。如果刘耀文不需要他,他就只能对自己讲,逃吧。




十五岁那年,他养了一缸鱼,是漂亮的锦鲤。橙黄色的尾巴丝绸般柔顺地飘荡,像水中融化的橘子糖。他那阵迷恋碳酸饮料,就幻想倒入一罐可乐后鱼缸中的惨状,打了个寒颤。他的鱼不会这样死去,因为他不会倒入碳酸饮料。那么它们的生命会到什么时候终结呢?


这个问题很快有了答案。


中考后,他父母离婚。妈妈将所有物品放进纸箱,除了这缸鱼。马嘉祺盯着飘飘摇摇的鱼尾,没有说什么争取的话。漂亮的橙黄色鱼去了哪里,被扔进垃圾桶或扔进下水道,一切不了了之。


就像他十八岁这一年的九月三十日,几天后他从朋友那听说刘耀文一千米跑了第一,但一切,好吧,其实他们并没有发生什么,不了了之。


再听到刘耀文是在十月八日。十八中空有区重点的名头,实际管理宽松得要命,国庆真能连放七天。十月八日月考,有些人在家里越待越完蛋,哀嚎着还不如九月三十号考完完了。这时候一个声音清晰地传到马嘉祺耳朵里,“我觉得没问题。”


只见刘耀文单手插兜,另一手扶着书包肩带,“一考场没问题,但是年级前十恐怕费点劲了。”


有人顺嘴搭音,“诶,刘耀文,你说话怎么一股马嘉祺味?”


周围人吃吃地笑了起来,刘耀文望了过来。讲实话,马嘉祺那瞬间想到了很多,日落、黄昏、雪糕、锦鲤。最后他在刘耀文的眼神里濒死呼吸,像注视着那缸不知会去往哪里的鱼,等待宣判。


紧接着,刘耀文走过来搭在他的肩膀,“我跟小马关系好,不行吗?”他扭过来,“对不对小马?”旁边有人喊大胆,竟敢管我们班长叫小马,刘耀文你无了。马嘉祺却蓦地因四个字变为两个字笑了,“对。”


看来刘耀文被大家接受了,大概是那两块奖牌的功劳。


这时,刘耀文突然凑到他耳边,压低了声音,“我压根没跟七班那女生谈过恋爱,她找我去看电影我拒绝了。那个女生为了拒绝王睿的好哥们瞎编的,说我们谈恋爱了。反正乱得很。”刘耀文用手指碰了碰他的发尾,“运动会结束我就跟王睿和好了。马嘉祺,以后有啥事我都跟你讲,你……”


“别生气了。”


哦,马嘉祺想,原来我生气了。




月考试卷判得飞快,两张雪白的年级大榜粘在正对着楼梯间的墙上,人挤人水泄不通。他们班占了地理优势,近水楼台先得月,几个好事的嘁哩喀喳拿手机照了相回来,发到班级群里。


刘耀文从后往前找,先找到了自己。年级第七,总分645,截了个图给妈妈发过去,那边回了三个大拇指的表情。顺着榜再找马嘉祺,“我去,马嘉祺,马嘉祺。”他拍着马嘉祺肩,等到马嘉祺转过头,就把手机怼到他面前。


“马嘉祺,你第一啊。”


然后他看到马嘉祺的眼睛一点点亮了起来,像火柴扔进干燥的草垛,直到漫山遍野都烧起燎天的火,他就化身成无畏的堂吉诃德,在火海中寻到勇敢与信仰。伸手摸上他觊觎已久的柔软的发,刘耀文用蹩脚的商城口音说,“小马做得好。”


马嘉祺看着他,笑得眉眼弯弯,举起一根手指小声道,“刘耀文,我得了第一诶。”




骤然入冬,倒计时的数字越来越小,教室里的气氛也沉了下来。马嘉祺倒是有种我自岿然不动的冷静气魄,可能也有上次月考给他的信心,总之让人看了就联想到巨大的能量,量子碰撞似的。刘耀文是唯一能招惹他的人,有时碰碰他的后颈,有时踢踢他的椅子,这时候马嘉祺就会和刘耀文聊上几句,仔细听也没什么营养。


学了睡,睡了学。马嘉祺做过的习题册渐渐攒出几本,刘耀文就叫他摆在窗台上,由刘大摄影师亲自掌镜,拍下习题册与晚霞的合影一张,右下角还有一截骨节分明的手。刘耀文把它发在朋友圈里,配文:我的卷王同学小马。


这是他半年来第一次发朋友圈,好多朋友前来点赞,有人在评论里问他津城的生活怎么样,学没学会说相声。他就回,太难了,咱没那个基因。最瞩目的是他的母上大人,什么时候叫小马来家里玩一趟啊?


他给马嘉祺看,马嘉祺想了想,等有时间吧。


刘耀文说,“不如就你生日的时候吧。如果是周末,咱们还能办个party,成人礼可不能随随便便过了。”


其实他打开日历就能知道,马嘉祺生日这一天是不是周末。但他们习惯做出这样的假设,在卷子的白色海里虚构一份或许不切实际的礼物,不管会不会实现都是美好。


当然,希望还是落空了,马嘉祺生日这一天是周三。刘耀文联合李苹等和马嘉祺玩得好的同学早早订下晚上的烤串、胡辣汤和蛋糕,待其他年级放学时混进去溜出校门,拿完外卖借口忘带东西回来。


这一切马嘉祺均不知情。刘耀文拖着他到备用教室,灯突然亮了起来。马嘉祺错愕地瞪大了眼睛,旋即有些害羞地摸了摸鼻子。朋友们将他围住,刘耀文负责把他摁在椅子上,为了防止他逃跑还把手肘压在他的肩膀,但并不用力。


刘耀文点燃蜡烛,关了灯。微光衬得他的皮肤仿佛温暖的云,慢慢渲染出明明暗暗。马嘉祺双手合十,虔诚许下他十八岁的愿望。刘耀文垂着眼睛看他,心脏被一种莫名的宁静填满,在此刻也在素白的纸上落笔一个愿望,希望马嘉祺愿望成真,希望这一刻能永远。


他意识到自己的贪心,竟许下两个心愿,于是划掉后者。


马嘉祺,祝你愿望成真。


后来马嘉祺在喝胡辣汤时险些落泪,刘耀文被拽着袖子充当人肉盾牌,好叫别人不会发现。班主任打楼道口就闻见了烤串味,风风火火来到备用教室抓违纪人员,马嘉祺还难得挨了顿骂。等送走了这尊大佛,刘耀文靠上马嘉祺的肩膀笑出声来,大家都笑了。刘耀文的手指趁乱蹭过马嘉祺眼尾,“别哭啦。”


有个女生用手机抓拍下这一幕,在毕业后几年的同学聚会上发到刘耀文的手机,彼时马嘉祺已经喝醉了靠在他的肩上。位置交错,没变的只有主角还是他们两个。刘耀文把这张照片设置成屏保,真心道了句谢谢。




兵荒马乱的十八岁第一天过去,马嘉祺再次投入到学习。二月考很快到了,刘耀文每天被历史论述题和地理简答题折磨到凌晨一点半的成效终于显现,略显狼狈地斩获年级第三名,也算是半条腿迈进了top2的大门。至于为什么是半条腿,十八中每届出一个top2的学生正常,出两个简直是祖坟冒青烟,隔五年才有一次。


刘耀文有些忧郁地盯着成绩条,又看看马嘉祺,这人自月考登上第一就再也没下来,应该是妥妥的top2。刘耀文戳了戳马嘉祺的后背,“马哥,你想上清华还是北大?”


“不知道,怎么了?”


刘耀文认真道,“这关系到我是到清华门口还是北大门口卖红薯。”刚说完,胳膊上挨了马嘉祺一巴掌。


“赶紧学你的。”


马嘉祺学习够努力,在他看来自己是勤能补拙,可刘耀文觉得他是有点天赋在身上的。偶尔也会劳烦他的小天才前桌给他讲讲题,倒比什么家教老师都强。


慌慌张张又匆匆忙忙到了期末,刘耀文这才惊觉高三上学期即将过去,而距离秋天已经过去很远。填满最后一张试卷后他轻轻放下笔,看窗外太阳坠落地平线,一切兀自生长,只有笔是奔跑的马,空气中有溶解的花。他躺在冬日里的桌上,想到一个像春天的秋天。


他闭上眼睛,有飞雪亲吻他的脸颊,当真是鹅毛一般,轻飘飘一片落上房檐。朋友圈里都在互道除夕快乐,除夕快乐,还有的说瑞雪兆丰年。他许久未见马嘉祺,无数次在对话框里敲敲打打还是没发出去,原因是不想马嘉祺浪费休息的时间回他。


可今天是除夕诶。他给马嘉祺发,除夕快乐。


而马嘉祺看到这条消息是一小时以后了,他刚写完一套历史卷子,准备写英语。家里只他一个人,妈妈远在国外出差,他竟没别的亲人,于是几乎能听见雪落的声音。不得不说,刘耀文的信息拯救了他。他拿起手机,回除夕快乐,又问刘耀文在干什么。


“刚跟我爸妈还有我弟炸金花,赢了三百块钱,回来开学请你吃烤肠。”


“你回江城了吗?”


“没有啦,本来是我一个人过年的,没想到我爸妈和我弟他们过来陪我了。真的好感动哇。”那边变成了语音,马嘉祺点开,是刘耀文熟悉的声音,背景还有点嘈杂,“马哥,上次你跟我说你父母……那你现在还在津城吗?跟谁过年呀?”


马嘉祺犹豫了一瞬,还是如实答了。


刘耀文不回他了,马嘉祺只好放下手机捧起英语卷子。直到手机八点的闹钟响起,春晚开始了。他站起身看向窗外,白绒绒的雪花与屋里未被台灯照亮的黑暗重叠,好像从老电影中抽出的一帧,极富戏剧性。这时,手机嗡嗡地振动起来,是刘耀文的语音电话。


“喂,马哥,你到阳台来。”


待马嘉祺走到阳台,才发现这是电影的高光时刻。地上的雪很厚,万家灯火照亮走向他家楼下的一串蜿蜒脚印。有人淋了大雪满头,在他抬起眼睛的刹那间,橙色、红色焰火升空炸开,溅起的火星如收藏家匣子里最昂贵的珠宝,将他的十八岁用光和热填满。


在他摇摇欲坠的眼泪里,他看见刘耀文的手拢成一个小喇叭,“马嘉祺。”


他喊得很用力,用力到刻进了马嘉祺的骨头里,以至于过了很多年他忘记那一刻的感受,却仍记得那一刻刘耀文说——


“一起去未来。”




评论(66)

热度(912)

  1. 共68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